你与好故事,只差一个关注的距离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塔克风
禁止转载
10
距离开明中学的开庭还有整整六天的时间。
“什么?瞎说呢吧?”
“别的报道写着被害人是一个乖孩子,跟这个不一样,肯定有一方是说谎的,我猜是母亲。”
“这么诬蔑死人是要遭报应的,特别是凶手的妈妈。”
“我是张强的同学,那个杨子辉就是傻逼,他杀了他。”
看着今天播出的访谈,向红梅心惊胆战。本来她是不知道网友的想法的,但是一开弹幕,就全部知道了。
她捂住脸,把视频关掉。
从昨天开始,就有很多人加她的微信好友,然后骂她。今天访谈节目播出后,这种现象就更严重了。这些人的身份很多,有家长,有学生,还有陌生的网友,不知道是谁透露了她的微信账号。所以,向红梅在昨天下午就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了。
空荡荡的家里,似乎任何东西都可以让她思绪万千——照片,特别是照片。杨朔的遗照,还有杨子辉略不配合的笑脸。那电视柜上的一排照片,那两个自己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男人,都要不在了。
今天早上,向红梅就想要把照片清理掉了,但思来想去没有下手。虽然看着照片很痛苦,但扔掉更甚……就在她犹豫之时,座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她本来不想接的,以为还是哪个愤愤不平的网友或者……但转念一想,这个座机的号码只有家人才知道。
家人……
“喂?”
“喂!”是公公的声音。
“爸……”她慌张起来。她想得没错,公公和婆婆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并把杨子辉杀人全部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教育方式肯定有问题。”
最后,她记得自己先行撂了电话。不是礼貌不礼貌,而是头痛欲裂,悲痛欲绝。
现在,这个视频的弹幕无疑是给了她在微信、公婆后的第三重打击。
向红梅把埋得深深的脸探出来,此时已经布满了泪花。
“你可能会因为这些话而遭到抨击,做好心理准备。”那个机位后面的老女人如是说。
手机快要没电了,她始终没有关机,就算有人源源不断地打电话发微信谩骂她,也只是开了飞行模式。向红梅每隔一段时间会筛一遍通话记录,看看有没有重要的电话,譬如单位的、法庭的、、田罗队长的。
插上电源,她打开了微信,绕过那些猖狂的声音,竟看见新加的那个警长头像在比较靠前的地方。
“对方所发的消息已被撤回。”
咦?
她不是很理解手机软件,还以为撤回的消息可以单方恢复,于是就一阵乱点。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11
看着悬挂电视里向红梅坚定的脸旁,田罗感觉自己在冒汗。
“你还好吧?”小典把一杯咖啡端到了桌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今天她的咖啡店比较安静,只有几个高中生在前桌写作业,一个大叔在书架上选书。田罗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本来想弥补一下上次的晚餐,顺便调整一下思路。结果电视里正好在播放这个,他很吃惊那个女人竟然接受了采访。
“还好啊!”田罗故作镇定,笑着看着自己的对象。
小典也莞尔一笑。天呐,笑得真好看。她看了看电视上的陌生女人。
“那个女的你认识。”
田罗点点头,“不瞒你说,她也认识我。”
接下来的时间,他给她讲了一些关于案件的事情。听完后,咖啡凉了,小典若有所思地消化着。
“太可怕了。”
“是的。”
“你相信吗?”
“什么?”
“你相信吗?”她又问了一遍,同时看着屏幕上越发激动的向红梅,“杨子辉那孩子说的。”
田罗点点头。
那个大叔终于挑好要阅读的书了,他招呼小典想点一杯咖啡,田罗一口气把自己的凉咖啡一饮而尽,走出了店面。
他想起昨天质问杨子辉的画面,“你没有杀人,是不是?”
“是我杀的。”
“拜托,子辉,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不值得!”
还有六天,他默念着。在街角美国人开的热狗摊前排队买了一个热狗,当做午饭,然后驱车前往开明高中。
我一定会让杨子辉开口承认的!他默念。
开明高中的综合教学楼很高,在两个街区外就能看见,建筑颜色跟学校里其它的一样,是灰色的。田罗可以想象一群尖子生,标配着粗框眼镜,低头是白花花的试卷,抬头则是灰不溜秋的大楼。
看见田罗后,班主任赵老师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在谈话开始前,她一直强调着“我以为这件事已经快要结束了”之类的话。
“是快要结束了,还没结束,”田罗紧接着撒了个慌,“我们又有一些需要确认的。”
“什么?”
“关于杨子辉。我们想要了解得更多,了解这类事件的隐患关系,以便更好地预防,这是上面下的要求。”
听到这么逼真又权威的谎话,赵老师相信了,叹口气,才把在试卷上批阅挥舞的笔放下来,“好了,我会好好配合的。”
“好。”
田罗拿起一本新本子,摊开,拔开笔帽,“我想要你跟我聊聊杨子辉,越真实越好。”
身材娇小的赵老师推了推眼睛,“呃”了一声。
“以老师班主任的角度。”田罗几乎是恳求地说道。
“杨子辉……怎么说呢?没有什么话的孩子。我是不喜欢他这个性格,很阴,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我知道这样说一个学生不好,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就像他会突然杀了我们的张强,然后诬陷给他一大堆子虚乌有的东西。”
她说到这里,看见这个警长突然动了动领口的烟盒,赶忙阻止道:“我们办公室不可以抽烟的。”
“哦哦,”田罗抱歉地笑了笑,“抱歉,继续。”
“嗯……哎呀,我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觉得这个孩子估计心里有什么疾病吧?要不也不会做出极端的行为来的。像杀人这种事情,我们开明高中从建成至今,连斗殴都没发生……”
“杨子辉的成绩怎么样?”
“不怎么好,文科理科都跟不上。”
“他跟同学的关系怎么样?”
“这个……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她赶忙停住了,一脸紧张地看着田罗。
“好吧,”田罗合上本子,如果赵老师再细心一点,可能就会发现他一个字也没有写,“其实我最希望跟他的同学谈谈。老师,你看……”
“同学们都在学习,很忙。”
“现在不是午休?”
“呃好吧,不要太长时间。”
12
赵老师走出了办公室,去教室里招呼学生了。田罗在确认没人看得见之后,把索尼录音笔从烟盒里抽了出来——他必须这么做。如果被上级发现他在擅自调查,后果就严重了,再被人看见录音笔,那更是不堪设想。
这支录音笔的录制效果很好,好到被插在烟盒里也能录制清楚。田罗调整了一下音量,又重新塞了回去。
“田队长,这是钱旭。”就在他怅然地看着窗外的操场时,赵老师回来了,带着一个矮小的男孩。男孩充满机警地打量着自己,让田罗有些不舒服。
“坐下来。”他指了指自己跟前的座位。
“坐下。”看钱旭迟迟不坐,身为老师的那个女人喝令道,钱旭这才慢慢地坐下来,像是在试探浴缸的水温一下,格外磨叽。
田罗问了这个男孩很多问题,每次他回答问题的时候,都会不安地看一眼旁边的老师。在老师被赶出去后,回答的质量也不见好转。田罗来到开明高中的初衷便是通过同学了解杨子辉和张强的具体关系,旁敲侧击地印证自己的猜想,说不定还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钱旭镜框下的眼睛时不时地翻白,回答得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东西。他坐立不安,每回答完一个问题,就迫不及待地动动屁股,准备走。
最后,毫无新收获的田罗送走钱旭,自己也忍不住跟了出去。不能白来,他告诉自己,老师挑的肯定是比较聪明的同学,一般聪明的人说话时都有一套隐形的滤嘴,他知道怎么说比较不惹事,比较对自己有利,过滤掉那些比较麻烦的内容。
就像问起杨子辉是否遭遇到张强长期打压的时候,他矢口否认,他说自己没有看到,田罗也没有办法。
办公楼和教学楼隔着一条天桥。他跟在钱旭的后面,钱旭早就注意到他了,走路不自然地一扭一扭。于是田罗先他一步,快速拐下天桥,扎进高二二班。
班级里大概有十二个人,其它人想必是在小卖部或者操场,大多是女生。她们看见陌生的大人走进来,误认为是谁的家长,就没有疑问,也没有多做理睬。
就在田罗站在讲台旁环顾这些孩子的时候,一个影子从前门闪了进来,不过不是钱旭,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
“你找谁?”这个男孩阳光正气的样子,凛然问道。
“找你。”田罗说罢,就把来不及回答的可怜人拉到了走廊上。
“我不认识你!”这个孩子一副无辜的样子,“你是谁?”
“警察。”他煞有介事地拿出了证件,对方明显是受到了惊吓,表情更无辜了,“我可没干什么事情啊!”
在这无人的楼梯间里,他突然感觉头很晕。
“喂!你的脑子是干什么用的?我来找你当然是因为一个礼拜前的咯。”
“哦哦,”对方大大咧咧地打了个喷嚏,捂着嘴,抱歉地笑了笑,“你是来查案的……”
“是的。”
一群学生叽叽喳喳地走上楼,田罗停住了,直到他们的喧哗声完全消失,他才继续,“你认识他们吗?杨子辉和张强?”
“认识。”
“很好。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务必要真实回答。你叫什么?”
“好的……我叫吕强。”
“嗯,”田罗准备把刚刚问钱旭的问题再问吕强一遍,“你知道张强和杨子辉是同一天做值日吗?”
“是啊,礼拜二,我也是礼拜二。”
“真的吗?太好了。我根据杨子辉的说法,张强在做值日的时候会拿扫帚头戳他,你见过吗?”
只见吕强憨憨的大脸一下子紧张起来,“这就是杨子辉为什么要杀死张强的吗?”
“嗯,算是吧,他说自己受到了张强长期的欺压……呃,先回答我的问题。”
“何止是欺压,”这个孩子压低了嗓门,“简直是虐待。我们私下里就一直在猜,班长就是因为这个才被杀的……”
“虐待?”
“对的。”吕强列举了好多他所知道的虐待行为,跟杨子辉自己说的好多都能对上,还要田罗保证不跟别人透露是他说过这些话。班长有几个死党,他们都是人皮禽兽。他告诉他,他们会想办法报复他的。
“人皮禽兽?”
“就是那种人,在家长老师面前装得像什么似的,在私下就是混……”
“混蛋。”田罗替他说完。
吕强立刻羞红了脸。
“这样的混蛋有几个?”
“嗯……除了班长,还有三个,他们四个天天勾肩搭背的,有时候放学还去酒吧喝酒。”
田罗又问他是哪个酒吧,他说不知道,自己也是听说的。
“老师就什么也不知道吗?”
“估计不知道吧,”吕强擤擤鼻子,歪着头想了想,“也许知道一点。但他们都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老师不会去过问的。张德禄的爸爸是学校的投资人之一,我猜老师也不敢深入去查。”
他告诉田罗,张德禄是张强的死党之一。
四个坏孩子的形象在田罗的脑海里慢慢成形,他们不是广义上的那种坏孩子,而是那种学习优异,很会掩饰,又乘人之危,坏到极点的人。他看着这个诚实的孩子,刚刚的问题全部都跑偏了,却收获颇丰。
“他们三个现在在哪里?”
“打篮球……”吕强的气开始不均匀了,估计是害怕这个警察让自己去辨认他们。
田罗思考了一会,很快思绪又飘回来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再和你聊聊杨子辉。”
13
在回警局的路上,田罗反复地思考着那些碎片式信息。最让他在意的,是吕强提到的一个小细节——杨子辉在案发第二天,就是逃学的那天早上迟到了。只迟到了十分钟,不过也是迟到了。
“他从来不迟到的,”那个细心的大男孩说道,“你问有啥反常嘛,我就想到这个了。”
问到杨子辉平时的作息,吕强也力所能及地回答了——下课就是埋头写作业,几乎不社交;他和张强是前后桌的关系,他是前桌,张强在后桌;每天放学都会看到他在小卖部买吃的,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吃,吃完回家。
路过小典的咖啡店,田罗本来是想去打声招呼的,但自己的午休快要到点了,。
路过体育馆大道,道路毫无预兆地被堵住了,这可把他给急坏了。前面貌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困住了大概整整一街区的车流,思绪翩翩的田罗一没注意,也被困住了。
既然动也动不了,那就干些正事吧!
田罗打开索尼高级录音笔,开始重温刚刚的拜访。
开场是一阵窸窣的声音,紧接着是赵老师“禁止吸烟”的指令。他窝在驾驶座上,得意地笑了笑。
前面两场对话是没有什么含金量的,后面两场却很有价值,跟吕强和谢紫萱的对话。
跟吕强的对话无疑给了他很多具体的信息,和不利用公布于众却很有参考价值的话语。吕强说到两个当事人前后桌的关系之后,田罗就问起了杨子辉的同桌。
“他的同桌是谢紫萱,”吕强的声音被高保真的录音笔播出来,还是那么傻愣愣的,“是我们班的班花呢。”
“哦?”
“是张强的女朋友。”吕强当时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四周,说了这么一句话。
后来的五分钟,他粗枝大叶地跟田罗说了这样的一个故事——杨子辉也迷恋过谢紫萱,他一开始只是偷偷地瞄她,然后写一些不寄出的情书。这种事情应该是绝对隐私的,却被张强乱扒书包扒了出来,并大声地念,那时的杨子辉窘得几乎昏倒。也是从那件事之后,张强开始在做值日时戳打可怜的子辉。
“那个时候,我看他往窗户那蹒跚地跑去,真的都以为他要跳楼,结果只是把自己缩在墙角,捂住耳朵,哭。”吕强在描述念情书事件的场景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能帮我把那个女孩找过来吗?现在。”
“我指给你看吧?”停顿许久,吕强一脸尴尬地说。
“怎么?还不好意思?”
“人家可是……女的,我不擅长跟女生说话的……”
“呃,好吧,你偷偷指给我。”
田罗听到这里,抬起头,车流还是丝毫没有前进的架势。他无奈地拍打了几下方向盘,埋头继续摆弄录音笔。
快进了一小段,直接跳到了自己遇到谢紫萱之后的情景。
这个女孩确实长得挺漂亮,当田罗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吃苹果。他问了她一些问题,一开始谢紫萱有一些不配合,小嘴嘟着,说自己还有课堂作业没有写完。后来,她也算是耐心地解答了田罗的一些疑惑。
“你知道张强去过酒吧吗?”
“啊?”她带着有些害怕的语调,“有吗?”
田罗听见自己狡黠的发音,“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你只要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他去的。”
“你呢?”
“我不去的。”
“是吗?他就一次也没带你去过?邀请过没有?”
也许是谢紫萱从警长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东西,红了脸,尴尬起来。顿了好久,才慢慢开口,“说实话,倒是邀请过一次……”
“你没去?”
“没去。”
“那你知道酒吧的名字吗?他告诉过你吗?”
她说了一个名字,田罗当时没有听见(不过在复听的时候却听见了),又问了遍。
“蓝城酒吧。”
“哦!”田罗知道这个酒吧,就在西城区和东城区的边界处,离开明高中不过一千米的路程。想了想,他靠着方向盘,打开本子,把这四个字记了下来。
这时,后面传来了刺耳的喇叭声。田罗抬头,看见前面的车已经开走了,后头几辆车因为他的不前进而极度暴躁。
14
三天后。
“能到上次的日料店来见我一面吗?现在。是关于杨子辉的,比较紧急。”
受到这条短信后,向红梅的心里一怔,二话不说就去卧室换衣服。她已经四天没有上班了,想到三天后自己的儿子就要以杀人罪被告上法庭,很难有生活下去的欲望了。
要自我了断?也要等送走子辉之后。
在竭力掩盖住脸上的伤疤后,她出了门。三天前,张强的父母过来闹,把她的脸抓出了两个疤。
在路上,她有一种错觉——自己已经脱离了这个和谐的社会体系,街道上的行人,他们在盯着自己,好像是要把她从这个世界赶走。
这不是真的,她告诉自己,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
还是上次的靠窗位置,田罗坐在左侧的沙发椅上,神情和琳琅满目的生鱼片有些出入。
“您好。”
“哦,来了,坐吧。”他好像在为什么事情发愁,向红梅想,会不会是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她不安地顺着沙发的纹路坐下,还没坐稳,田罗就凝重地开口了,是一个更坏的消息,“开庭的日子提前了。”
“不是三天后吗?”
“那个……提到两天后了。”
听罢,向红梅的眼神垂下来,停留到那橙红的三文鱼片上面,竟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田罗吓坏了,旁边几桌也纷纷投来不安的目光。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听见自己大声地说,“他们都想要我们子辉死,早死一天和晚死一天有什么关系?可能,可能……”她哽咽起来,“他过年后就不在这世上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恍惚起来,贫血症又犯了,要晕倒的感觉,只听田罗又说了三个字。
“什么?”向红梅被惊了一下,变得万分清醒,反问道,“不一定?”
“是的。”接着,田罗把自己的猜想讲了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脑子有些跟不上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子辉其实没有杀人?”
“是的。按照现在的情况,是很有可能的。三天前我就想告诉你,可那时好多地方都无法解释……”
按照这个警长的说法,儿子谎称自己杀人,是为了一种快感,一种错觉,一种强加于自己的复仇感,在被欺负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一定要亲自报仇,不能是别的人!所以,当凶案发生后,杨子辉发现并动了邪念,修改现场,并在次日自首……换句话说,他在向同学和世人证明自己不是懦夫,很显然,这个行为很愚蠢,很疯狂。
她吓坏了,但转念一想,在这种情况下,这也算是一个乐观理论了。
“现在找到真凶了吗?还是他没杀人的证据?”向红梅满怀期待地问。
“都没有。”
“都……没有?”她的心情又跌落到谷底,头昏昏欲裂。
“都是间接证据。而且我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抱歉。”
“别!”她木讷地看着盛着生鱼片的冰渣慢慢融化,流下眼泪,“别抱歉,你一直在帮助我们。怎么会抱歉呢?”
田罗好像很欣慰的样子,抿抿嘴,把腰靠前挺了挺,“你信任我?”
“绝对信任。田队长!”
“嗯,”只见他又靠回椅背上,长呼了一口气,说,“这几天,说实话,虽然信息捕捉到不少,但着实无法把它们拼成线索。但我有预感,这些信息背后还有更大的信息!虽然我没有察觉到,但是推测的条件应该就摆在眼前了。向女士,我想再问你一些事情。”说着,他翻开了本子。
“问吧,问吧。”她赶紧坐了坐正。
“嗯。杨子辉在案发第二天,就是他自首那天早上,是几点钟出门的?”
“哎?”几点呢?到底是几点呢?
“别紧张,尽力就可以了。”
她费力地想啊想,挤破头终于想了起来,是七点钟左右,没错,她理应记得很清楚的,因为……
“他那天早走了。”
“早走?”
“没错,平常都是七点二十离家的,那天七点整走的。”
“他跟你说为什么了吗?”
向红梅摇了摇头,“怎么,几点出门跟他不是凶手有关系吗?”
“我说过抱歉,我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
田罗又问她在案发当天,儿子回家有没有什么反常。她回答,如果多吃一碗饭也算的话。
“他多吃了一碗饭?”对方似乎对这个细节很感兴趣。
“是的。平常两碗,那天吃了三碗呢。其实他一年以前也是每天三碗的,从今年夏天开始食量就减少了一点……我是挺高兴他又有食欲了。”
这个回答被详细地记在密密麻麻一页的最后面。
“杨子辉的零花钱是多少?”
“每个礼拜我给他24块,他买零食用的。”
“一直是这么给的吗?”
“也不是。一开始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定好的是每个礼拜12块。”
一位年轻的母亲领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欢快地打开了店门,这吸引了向红梅的目光,她静静地目视着这对母子。她的孩子还有的活,这句话像是攻城锤一般反复砸着她的脑壳。
“喂,”还是田罗队长把她招呼了回来,“一开始是12块的话……什么时候变成24块的?”
“八月份吧?今年八月份左右,具体时间我忘了。那天他突然提出要求要加钱。我看他上学挺辛苦,平时也没有啥别的要求,就同意了。”她又好奇这些问题于案子的关系了,拼命地忍住没有提问。
只见这个30岁不到的年轻警长把本子合上,认真地盯着自己,“向女士,你一定要坚持信念,一切都渐渐明朗了。相信我,只缺不多的零件了,我会尽快把它们找到的。”
“还有,”没等她回话,田罗又说,“你也去劝劝你儿子吧。我劝他他不听,我想你的话应该比我有用……如果他肯说出实话,那么一切都简单了。”
“你确定吗?”向红梅把目光从桌子上的日料上拖出来,朝着快要走到店门的田罗喊。
“什么?”
“你确认我的儿子是无辜的?”
田罗静止了一会,嘴巴欲张又合。
“嗯,我确定。”
15
拎着一大盒日料,向红梅从店面里走出来,这些都是田罗故意剩下的,想来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一个好人,这些食物肯定是要让她给子辉吃的。换句话说,他建议自己现在就去拘留所。
她相信这个男人,是的,完全相信。在他说出最后一句“我确定”的时候,那些原本略为玄的猜想陡然成为了事实。
“你会拯救我们的,是吧?”
向红梅招了一辆出租车,朝拘留所去了。一路上,她忐忑不安,想着杨子辉这么做的原因,是如此的可怕——为了心中积压的怨恨,单单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懦夫,而背下了一桩不是自己犯下的。
万一田罗队长想错了呢?万一真的是子辉干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儿子手持玻璃刀,对着对方猛扎下去的场景。
向女士,你一定要有信念。耳畔响起那清脆的话语,她稍微鼓舞了一些士气,士气一直持续到司机刹车,出租车停到拘留所门口,那心里的焦虑又涌了上来——是应该苦口婆心地劝说,还是严厉地逼问呢?
她倒是想严厉地逼问,可是一想到儿子这两天受的苦,她怎么能严厉起来呢?毕竟,她不想在这非常时期破坏和孩子的关系,就算再严厉,也可能问不出什么,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向红梅这么想着,欲要走上大门前的台阶,忽然踩到了一块黏糊糊的东西,险些滑倒。
“这……”她看着脚边那一滩红色的血迹,心里有些发憷。
“这是大耗子的血,”那个老头冷不丁地从背后冒出来,用一种谈论天气的口吻说道,“我前两天把它打死了。”
她回头,诧异地看着他,他貌似是这里的所长。姓邵?还是姓骆?他介绍过自己,但是红梅早就忘了,显然这个老头还记得自己。
“杨子辉妈妈?今天又来探监?”
“是的。”
“你昨天不是来过吗?”
她狠狠地扫了他一眼,“难道探监还有次数限制的?”
“没有没有!”老头假装抱歉地笑了,当然是假装的,“我正好要进去,一块走吧,我帮你开门。”
杨子辉比昨天又瘦了许多,原本圆乎乎的大男孩憔悴地坐在角落里。
“妈妈。”他无精打采地问候道,向红梅竭尽平静地回应了一声,把一大包好吃的在他前面晃了晃。
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可以让我们单独呆一会?”老头听罢,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开了,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你没有杀人吧?”随着关门的声响,向红梅就劈头盖脸地问。
杨子辉一下子把头抬起来了,他做了一个动作,一个他的母亲最清楚不过的信号,他要撒谎了。“我杀了,妈妈,别瞎想了,我死定了。”
“子辉,听我说,我知道你没有……”
话没说完,只见儿子蹭地蹦起来,大喝一声:“就是我杀的,妈妈,”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亲手杀死了那个贱人!用玻璃刀,地上掉的玻璃刀猛扎进他的眼睛!他倒在地上,像个濒死的、濒死的老鼠一样!乱滚,挣扎!我都看见了!脑浆、血,全涂在地上,我怜悯地看着他,直到他死去……”
说完后,杨子辉瑟瑟发抖地跌到床上。
“杨……”她被吓蒙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开口,“说实话吧,你要死的。”
“我需要去死!”杨子辉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趴在床上,没有表情,“妈妈,说实话,你说我有什么用?这个世界,是像张强那样人的天下,我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我就是粪便,就是他们的养料,不需要就在脚下踩烂……我这种懦夫,我这种什么也做不好的人,是不适合活着的。”
“你不是懦夫!”
“我是的,”他全身的抖动已经趋近于病态,“我的性格我知道,我就是最底层的狗屎……但是,嘿嘿……”一抹笑出现在了嘴边,“我在死前终于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吗?去见爸爸不也是很高兴吗?”
向红梅想要过去抱住儿子,却怎么也不敢。过去几年,儿子从来没有跟自己谈过心,这是头一次,在这种场景下。她快要恨死自己了。儿子的内心世界早已经扭曲了,自己竟然没有察觉过,任由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负面情绪彻底爆发。
看着陌生的杨子辉,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以前的生活是什么?以后该怎么办?到底是像田罗说的那样?还是子辉确实杀了那个混账?
那天下午张强妈妈造成的脸颊伤痕又隐隐作痛起来。
杨朔啊!如果你听得到,告诉我怎么做好吗?
16
“昨天和你吃饭的那个女人是谁?”一直没说话的小典突然问了起来,田罗知道她是误会了。
“哦?”听完他的解释,小典抱歉地笑了,“原来是工作呀。”
“是的,可怜的女人。”
“案子查的怎么样?”说完,她又立马改口道,“哎呀,我都忘了,警察的工作是不可以泄露的呢。”
田罗叹了口气。
“其实,我正想找人说说呢。”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向自己的女朋友娓娓道来,事无巨细。在整个过程中,小典只是坐姿优雅地听,一句话也没有。说完的一霎那,她好像预感到结束了似的,抿抿嘴唇,点点头。
“太厉害了。”
“别说,这几天真的把我累死了。”
“哈哈,真的不一样吧?”
“什么不一样?”田罗放下一直拿着的咖啡杯,疑惑地问。
“目的不一样,”小典歪歪头,故作玄虚地说道,“推理的目的。”
“哦?所以,重点是什么?”
看着她慢慢地把手上的几本出借的书叠齐,笑着说:“重点就是,亲爱的,想想你以前处理的案子吧,你也会推理。就像新苑小区的那个案子,工业路抛尸的案子,还有那啥……反正那些推理,都是为了惩罚某人而做出的,为了让犯了错的人付出代价。”
田罗有些听懂了。
“所以,”小典顿了顿,继续说,“这次的案子性质就不同了吧?不是为了让犯了错的人付出代价,更多的是为了让没有犯错的人得到救赎!是为了拯救某人而做出的推理,感觉肯定不一样吧?”
田罗听完这一席话,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如她所说,这三天,拜访学校,去受害人家,去嫌疑人家,像往常一样忙得焦头烂额,但一直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怪怪的,原来怪在这里!
这是拯救,不是惩戒,当然,最后那个未知的真凶也将得到惩戒!
他越来越喜欢小典了,特别是她叫他“亲爱的”时那嗓音,简直了。
“所以,”小典把那几本书放回书架该放的位置,“大侦探,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杨子辉谈谈,用那精彩的推理和钢铁的证据说服他?”
“今天晚上,”田罗确定地说,“明天下午开庭,我们还有时间。”
“你确定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确定的,长官。”
就在两个人刚要笑出来时,一串快节奏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呃?谁的?”
“我们店的座机!”小典朝书架后面跑去。
“喂?哪位?嗯?田罗队长在这啊?你找他?田罗,你的同事找你!”
“喂?我是田罗。”
“队长!”
“靠!毛杰克,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你的手机落在办公桌上了,我一猜就是翘班来这……”
“好了好了,有事吗?”
“局长找你。”
“哦?”
“关于杨子辉的公诉案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庭了,局长通知你到场。”
什么?
“怎么可能?不是明天开庭吗?”
“又提前了,”毛杰克的语速很快,“快点吧,队长,我们先过去了,你也快点。”
放下电话,田罗终于体会到热锅上的蚂蚁是什么感觉了!他二话不说,疯了似的跑回车上,发动引擎。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他告诉自己。现在赶到拘留所,按照骆邵兵的秉性,现在应该还没准备好车子呢。我得快点了!
在开车飞驰的时候,田罗又猛地想起什么,给毛杰克打了个紧急电话。
“我都在车上了……”
“回去!”他命令道,“把我桌子上那个蓝色塑料袋送到拘留所来!”
“可是,送到拘留所干嘛?啥东西?”
“你给我送来就行!要快!别这么多废话!”
田罗队长挂掉电话,又遇到了两个红灯,赶到拘留所的时候,杨子辉正在骆邵兵他们的看守下上车。他的警车直接横在了他们前面,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骆!老骆!”
“田队长,你怎么了?疯了?”
妈的你全家都疯。没有骂出口,田罗尽量用和蔼恳切的语气对这个老头说:“老骆,我们算是老相识了吧?”
“是认识很久……老相识算不上吧?”
“给我二十分钟!我要跟杨子辉说说话。”
“那怎么行!”骆邵兵很少真生气,真生起气来鼻孔会往上翻,!”
“你就说路上堵车了呗……求你了,就十五分钟也行!”
“你到底要干嘛?”
“十分钟!”
“呃,”骆邵兵的眼轱辘转了一圈,“田罗队长,要不跟我们一起上车?”
“不行,我需要和杨子辉单独说话!”
“车厢后面的隔音效果很好的,”他一副强忍住笑的样子,“队长,真的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总之想跟那兔崽子说话,就一起上车,这可是个好事。你想想,从这里到市级人民法庭起码要二十五分钟的路程呢!”(未完待续……)
抢先收看《疯狂的懦夫》大结局,扫描下方二维码,或点击“阅读原文”下载【每天读点故事】app,搜索“疯狂的懦夫”或“塔克风”即可阅读!
长按二维码下载【每天读点故事】
收看更多精彩故事
「每天读点故事app」——你的随身精品故事库
如长按二维码无效,请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