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说他这是撞了大运还是倒了大霉,偏偏被这位“郭老大”相中,从写真馆辗转调遣,当上了他身边第八位御用摄影师。
就连跟老于最铁的哥儿们都没少揶揄他,拿他开涮,说他本命年摊上大喜事了,中头彩了。
老于起先还不信这个邪,之前人们在他耳边没少跟他悄声嘀咕过;
“这位郭爷可不好伺候啊,你是第八位,前七位有的被郭老大‘炒’了,有的自己‘闪了’,就看你的造化了”。
老于开了这么多年写真馆,人物摄影,人像写真,又专攻头像技术,想来想去,不就被调来专拍郭老大的人像,头像吗?这又有何难?这座城里,摄影这把交椅,他稳当当坐到现在,名片上还赫然挂着摄影家协会副主席的名头,再者说;郭老大说了,让他做兼职,又不耽搁他写真馆里的活计,一有重要会议,媒体专访或是外事接待什么的,老于必须召之即来。给的酬劳还不老少。
其实老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打死他也不会想到,有自恋的,可绝没有像郭老大这么自恋到极点,到不可理喻的。
说起来,郭老大也就是个刚刚扶正的某集团正厅级干部,副手位置上憋屈太久了,好不容易熬到正职到龄退休,上面在几位翘首以盼的副手中间左挑右选,到头来,把最会来势的他给推了上去。
郭老大的真名实姓叫宋怀才,乡镇干部“转世”,一度仕途“疯长”,爬到副厅的位置,停摆了好多年,在副手堆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尽掌管些边边角角的琐事,按他的远大抱负和“农村包围城市”的顽强信念,他“怀才不遇”有些年头了,那颗赤胆忠心都快长毛了。私下里,,据史料记载,老郭当年曾“横行乡里”,当过“葛村村长”,“牛乡乡长”,“狗镇镇长”后,鲤鱼跳龙门进城当上了农信社社长。
“郭老大”是他身边的小兄弟们一口一个喊出来的,除非正规官场,背地里,他渐渐也听顺耳了老大这一称谓。酒桌上,他一喝高,使劲一咳嗽,一桌人就会麻溜安静下来,聆听他的说辞“我这个人啊,有大师给我把过脉,说我天生就是个一把手的料,只是时机未到,一旦到了,必将造福于在座的各位……”
从“千年老二”的位置上一举跃上老大的交椅,办公楼又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路段。透过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郭老大自打坐进之前一把手的这间办公室,顿时有种“我主沉浮”,挥斥鸿基大略的气势。
郭老大一路上来,靠着肚里那半瓶墨水,一脑袋浆糊,最门儿清的是擅长自我炒作,忽悠媒体。分管过从村到乡,从镇到市的机关外宣工作,深谙领导的出镜率就是非凡工作政绩的硬道理。从前他是既忙自己,又忙上面。新闻通稿,特稿,专访,广播,电视,摄影,摄像。他觉着驾驭起这些,他完全有理由自信游刃有余。
终于轮到自己当上了老大,可以有机会炒作自己了。每天早上起来,头一件事,就是会从洗漱间的镜子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端详自己那张“马脸”。他记得,自己曾经懊恼不已,几近绝望地朝镜子里的那张脸恨恨地啐过吐沫。他恨自己生不逢时的同时也生不逢“脸”,痛恨这张从谈恋爱开始,就被老婆奚落、嗤笑过的这张“马脸”。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官场,酒场上油水多了,“马脸”不见短,还往横里肉墩墩的疯长,多出一脸横肉来。
懊恼之余,他也学会了自我解嘲,越看,越觉者这算是人们常说的一种满满的“福相”。有人当面怎么夸他来着?说这叫“气宇轩昂”。
郭老大成天的心思除了放在没完没了的各类大大小小的会议上,就整个放在了自己那张满是福相的“马脸”上。只要有他出席亮相的会后,他第一件事要亲自过目各路摄影记者现场拍抓下的,有他在画面上的各类图片。他身边的秘书和属下,会手忙脚乱,触目惊心地为他的照片忙碌,劳神,担心受怕。稍有不如意的照片过眼,他会暴跳如雷,将照片摔在属下的脸上,会连带把你祖宗八代都骂进他的方言粗话里。
他会斤斤计较自己那张脸上被拍成照片的瞬间所有的细枝末节,比如:眼神恍惚了,神情呆滞了,无精打采了,垂头丧气了,缺少气势了,过于凶煞了……他不光关注自己,还在对比主席台上其他人士;
“怎么,我发言时,其他人怎么会这么不专注,在玩手机?……那位怎么显得比我上镜,抢眼?……显然你们的角度不对嘛”……
因为所以,才有了前面那位摄影大师老于浮出水面,横空出世。老于后来才缓过神来,他这是在铤而走险,在蹚这池子的浑水啊!碰上老于也是个“倔驴”,不服那个软,不就拍几张“大头照”吗?你长得再寒颤,我用我的机位和角度,光影和快闪,不怕抓不到你宋老大的一颦一笑,一脸神采。
经人提醒,他后来也悄悄找来在他之前的同行“先烈们”拍的郭老大在各类会议,各个角度的各种瞬间神态,他觉着他们还是嫩了点儿,技法儿也臭了点儿。难怪会被郭老大炒了鱿鱼或者自己吃不消他的臭骂,瞬间“快闪”开了。
老于自认不会这么傻,有条件的情况下,比如,碰到媒体访谈郭老大,老于会搬来自家写真馆里的各式反光板,遮光灯,补光罩。然后变换不同角度,姿势,不厌其烦拍,他不怕找不出一张让郭老大满意的片子来。
他知道郭老大尤其讲究在各类重要会议上发言,做报告时自己的“大头照”。一散会就让秘书向老于催要修整好的图片。老于到底头脑活络,郭老大一上台,一张口,老于会抢占最有利的地形,角度和距离,上下左右开弓,一梭子一梭子的连拍过去。回到电脑跟前,在各类图片修复和整形,美图,美颜软件上,好一阵倒腾,直到自己觉着万无一失后才交到郭老大秘书手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老于终于勉强入了郭老大的法眼,为此,郭老大还特地宴请了一回老于,让老于既受宠若惊又如履薄冰。
一日,老于经过郭老大那层楼的办公室,远远能听见他那一声声带着明显方言特征咆哮的训斥声:
“你们都是一群白痴啊!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办不好?还想不想干了”!
从里面出来还惊魂未定的秘书一路小跑到电梯口,才有一句没一句的向老于透露说:
“是因为要为郭老大办出国护照,,宋老大勃然大怒,让秘书选一张你拍他的照片送过去,结果那边不认,非要他本人自己去拍不可……”
老于听了一半欣慰,一半可笑。
这天,一早上班挤在电梯里,听同事们传开了,说郭老大昨晚出了“大划子”。大船翻在了阴沟里。在一家足疗店做下活儿时,被便衣当“嫖客”生擒带到了派出所。当他得知所里正在推出一项新举措,对“”人员的照片和简历实行张榜公布,张贴上墙时,大呼冤枉,大喊被陷害。眼瞅实在无奈之下,他向派出所民警大声疾呼如果本人照片非上榜不可,允许他用下电话,请单位里的摄影师老于来现拍一张,派出所得知他身份特殊居然也就应允下来。
老于还真去了趟“局子”,举起相机,按下快门“一梭子”连拍,然后,让郭老大从机子的取景框看了一遍回放,选了一张他中意的,“拷”给了民警……
这是郭老大唯一的一次听任老于摆布,由着他帮自己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型和变形的衣衫。他相信,老于的摄影技术,多少也会掩饰一些他当下狼狈不堪,苦不堪言的窘迫。
从“局子”里出来,老于回办公室整理好自己的家伙事,也没跟谁知应一声,迅速玩起了“快闪”,他只想尽快远离这栋坐落在繁华市中心,让人闹心的办公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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