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晴空下盛放,樱花开得如此灿烂,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只感到茫然。想起秋刀鱼之味,残落的樱花有如布碎,清酒带着黄莲的苦味——小津安二郎 妻子去世多年,寡言的山平(笠智众)已习惯被待嫁的女儿道子(岩下志麻)贴心照料的生活。道子表面看来也乐意将老父亲照料,从没流露嫁人的渴望。
山平老年乐事是与中学时代的几个老友饮酒叙谈,席间友人每谈及道子的婚事、表示要同她介绍对象,山平总会含糊其辞地拒绝,但怕面对什么,他也并不能想清。不过每次饮酒他都会适可而止,以避免酒醉给道子带来太多麻烦。
这日中学同窗聚会,山平得知老师当年漂亮的女儿为将他照顾至今未嫁,后送醉酒的老师归家,见漂亮人儿今已衰老憔悴,他心里一惊,想到道子。其后,他示意道子考虑婚姻大事,道子却理解为父亲在赶她出门悲伤不已,他好言相劝她方含泪点头。道子答应一刻,他又心生无限酸楚。 片子要说的不是秋刀鱼本身,而是要带给人一种“秋刀鱼之味”般的人生况味。 小津的《秋刀鱼之味》其实不关秋刀鱼事,全片唯一出现鱼的场面,是开头三个男人请老师饮宴一场中的鱼料理,不过那并不是秋刀鱼,而是海鳗。 何谓秋刀鱼之味?不是日本人自然难以有深刻的领会。按照刘黎儿的说法,秋刀鱼最早于每年八、九月份出现于日本东北岩手县附近的三陆海岸地带,然后在十、十一月份南下到东京附近的房总半岛,而到达曾经写诗吟诵过“秋刀鱼之味”的佐藤春夫的家乡纪州新宫,则是次年三月时。无论秋刀鱼出现在何处,均令人有一种秋风萧瑟和寒冬寂寥的凄冷感觉。此外,日本人烤秋刀鱼,在小火炉上冒着青烟,发亮半边黑的秋刀鱼胴体滋滋渗出脂肪沫,味道飘满一室,分外浓郁,人一闻之,更加感觉到秋意凉凉,“秋刀鱼是忠实的报秋鱼,一烤秋刀鱼,便像是风吹透心中隙缝,凉飕飕的感伤随即涌上来”。 小津心头的这份苦涩,尽皆流淌于《秋刀鱼之味》的影像之中。别的不说,光看片头设计不再使用自三十年代中期他的作品中一直采用的麻布,就可见出他心情的变换。小津作品的恬静、简净、凝练的风格,正正体现于开头这方素朴的麻布上,反映着他内心平和的思想。这块麻布成为小津的标签,也成为小津迷津津乐道的一景,如黄爱玲所说“每次看到片头工作人员的名字,端庄而又看似随意地写在素朴的麻布上面,心里就会踏实起来,就如一个惶孔的迷路小孩,终于回到家门,是的,是这个门口了,只要按按门铃,就会再回到熟悉的家。”《秋刀鱼之味》中不知出于何故,片头不见了这熟稔的记认,那些清雅的树影显得有些紊乱,没有了我们见惯的那份质朴和本真,不禁有些惶然起来。想起来,这是小津的遗作。不免揣想,是小津拍此片时对生命的嬗递和时间的流变有了更深切的体认吗?是否拍片前母亲的去世让小津忧患伤生,于是麻布的温煦变成了湛然冷然的忘川之水和倒映于其间的树木的苍然的姿影?小津影像的魅力一方面表现在摄影风格上,永远的低角度机位和固定镜头。前者和日本人用传统坐姿坐在房间里的高度相吻合,同时也满足了小津对构图平衡感以及意境上的追求;而后者不仅能以长久的静止反衬出突然的移动,完成叙事上的对比表达,更能使观众在静止的场景中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甚至是日本传统的物哀思想。著名的小津研究学者唐纳德·里奇将小津的电影视角归纳为一种静观的视角,呈现的是一个颇受限定的视域,是一种适于聆听和注视的态度。这和一个人观赏能剧、观察月上东山、品鉴茶道或是啜饮清酒时采用的姿势如出一辙。这是一种被动的审美态度,它可能比较缺乏诗意,却也代表了当时多数日本人的视点。